風煜深壓下喉間的惡心感，深吸了口氣“我握住匕首，毫不遲疑地在臉上狠狠地劃下一刀，馮保反倒被我嚇到了，可是他不甘心就這麽放我走，於是把我關起來，任由我的血流個不止……直到過了三天，爹不得不聯合與馮保一向是死對頭的安公公，在皇上面前參了一本，就連皇太後也看不慣他平日的作威作福，出面要求皇上作主，皇上眼看已經保不了他，只好下了道聖旨將馮保打進天牢，這才救出奄奄一息的我……”</p>

他說完了</p>

終於都說出來了</p>

“這些經過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，即使爹大概猜到了幾分，卻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半句，娘就更不用說了，她根本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，我臉上的疤也不存在，好像那是件多麽羞於見人的事”風煜深不禁自我解嘲“我不知道該向誰傾訴……”</p>

一具柔軟的身子不期然地貼在他的背後，讓風煜深陡地住了口，下面的話也梗在喉中</p>

“相公沒有錯！”繡眉一個字一個字說出口</p>

“……”這五個字讓他的眼眶泛出淚光</p>

她將面頰貼在相公寬闊的背上，溫柔地勸慰道：“相公也不需要自責，這世上有些事不是用對與錯就能解釋清楚，就像大娘，還有我的異母兄姊總是當著我的面嘲笑，因為有個出身青樓的娘，骨子裏必定yin蕩，就算嫁了人也難保不會紅杏出墻，但背負這樣的出身真是我的錯嗎？而我娘又錯在哪裏？沒有一個女子願意淪落風塵，自甘墮落，只是身不由己罷了……”</p>

風煜深兩眼濕潤，靜靜地聆聽</p>

“難道相公會因為這樣，就認為我該生性放蕩，就會不守婦道嗎？”繡眉口氣轉硬，大有質問的意味</p>

“當然不會！”他大聲回道</p>

她瞪眼“那麽相公總是躲著我，是在怕什麽？”</p>

“我……”風煜深詞窮了</p>

繡眉口氣轉為嚴肅道出他心中的癥結“其實是相公看輕了自己”</p>

斑大身軀猛地震了一下……</p>

這句話也讓風煜深像是挨了記悶棍，整個人跟著痛醒了，可是腦袋卻比以往還要清楚</p>

“你說得對”他覺得破了相，又差點遭到淩辱的自己不再值得被愛，開始害怕別人的關心，擔心那不過是虛偽的、是同情的，所以封閉了自己，將所有的人擋在外面，不讓他們靠近一步</p>

她慢慢地將高大身軀轉了過來“那個叫馮保的太監也許傷得了相公的自尊，還有臉，但是並沒有讓相公因此變得憤世嫉俗，你依然不吝惜地對大嫂和侄子付出關懷，依然善盡人子的責任，孝敬爹娘，待我又這般溫柔，除了我娘，相公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……所以我不許你看輕自己，這樣太不值得了”</p>

風煜深眼圈愈來愈紅，顫抖地說：“好……”</p>

“我真的很生氣，要是相公再想不通的話，我就往你頭上敲下去，看能不能敲醒你”繡眉嬌哼地數落著</p>

“我知道錯了”風煜深想哭又想笑</p>

繡眉滿意地偎上前“當初相公為什麽會選我？”</p>

“因為聽爹說了你的事，所以我就在賭……一個從小飽受他人異樣眼光長大，吃過不少苦的女子，絕對會比那些養在深閨的小姐來得強悍，因為若真的嫁給我，將來要承受的閑言閑語也不會少，而我賭贏了，能娶到娘子是我的福氣”風煜深道出當時的想法</p>

“相公這話可別說得太早”繡眉愛嬌地說</p>

“怎麽說？”風煜深一臉困惑</p>

“因為我不是一個百依百順的妻子，或許還會想要挑戰相公的權威，到時你說不定會後悔”她先把醜話說在前頭</p>

“如果我要的是百依百順的妻子，就不會娶你了”風煜深寵溺地說</p>

繡眉一臉羞赧地問：“那麽相公今晚會回房吧？”</p>

“咳，當然會了”不知怎麽，這句簡單的詢問讓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某一個部位</p>

她一臉黠笑“我明天就讓人把小室裏的那張床搬走，除非相公打算睡在地上，那我也不反對”</p>

風煜深笑咳一聲“就照娘子的意思去做”</p>

“或許哪天我又會叫人打一把大鎖，把小室的門給關了，窗子也封死，不讓任何人進去”繡眉促狹地說</p>

他咧嘴笑了“全聽娘子的”</p>

“相公，我是說真的”她斂去笑意，正色地說</p>

“我也是說真的”風煜深不想再回到那段孤獨寂寞的日子，只想要時時刻刻有妻子的陪伴</p>

★★★</p>

兩人把話說開之後，彼此的關系也更進一步</p>

成親一個多月，他們終於像對夫妻了</p>

繡眉掀開眼簾，覷見躺在身旁的相公，想到連著好幾天，早上醒來，都不再是自己一個人，嫣紅的唇角便往上揚</p>

“醒了？”還舍不得起身的風煜深感覺到她的凝睇，緩緩睜開黝黑的瞳眸，裏頭不見逃避</p>

她“嗯”了一聲“相公待會兒可以陪我去跟婆婆請安嗎？”</p>

“可以是可以，不過你腳上破皮的地方才剛好，還是過兩天再去”他情不自禁地用指月覆輕撫過妻子的眉眼</p>

“沒關系，已經不痛了，而且太多天沒去請安，總是不太好”繡眉可不想讓婆婆找到藉口，好來找自己麻煩</p>

風煜深見妻子堅持，也就不再多說“我去叫婢女進來伺候”</p>

“不用叫了，以前在娘家，也沒婢女服侍，梳妝打扮這種小事還難不倒我”她自信地說“何況……我也想親自伺候相公”</p>

他面容微赧“好”</p>

於是，夫妻倆終於離開了床榻</p>

繡眉捧了套直裰過來，細心地幫相公穿上，自然也感覺到頭頂有兩道熾熱的視線在盯著“男人的發髻我可就不會梳了”</p>

“我來就好”風煜深哪舍得都讓妻子動手</p>

待他熟練的束起發髻，繡眉也在一旁看個仔細</p>

“請相公再做一次”她學東西很快，只要看過兩、三次就會了</p>

風煜深楞了下，還是照著做了</p>

“我懂了”她頷了下首，牢牢地將步驟記在腦海中</p>

“那我出去幫你端洗臉水”風煜深微笑地說</p>

繡眉不禁失笑“相公確定要這麽做？要是讓人知道，可是會笑話的”</p>

“要笑就笑，伺候自己的娘子，有什麽不可以？”風煜深是心甘情願的，隨別人怎麽說去，如今敞開了心胸，也就什麽都不在意了</p>

“那就有勞相公了”她忍俊不禁地笑了</p>

“我很快就回來”說完，他馬上開門出去</p>

才走在長廊下，風煜深就見小廝和妻子的婢女各端了盆洗臉水走來，於是接過小廝的，可不想讓其他男人見著妻子衣衫不整的模樣</p>

風煜深對小廝說：“你先下去準備早膳”</p>

“是，二少爺”小廝見主子心情似乎很好，這已經是多少年沒見過的，心裏也很為他高興</p>

就這樣，風煜深端著面盆回到房內，先放在洗臉架上，然後擰了濕面巾，再遞給妻子，這個舉動可讓跟在後頭進房的婢女瞪大了眼</p>

“謝謝相公”繡眉接過面巾，笑得更甜了</p>

等到婢女幫繡眉綰起挑尖頂髻時，風煜深也站在一旁看著，見她頭上沒有妝點任何珠釵發飾，有些怔忡，心想自己還是疏忽了些事，給妻子世上最好的東西，可是當相公的責任……</p>

有了！</p>

“娘子坐在這兒別動……”說到這兒，人已經沖出寢房外</p>

繡眉和婢女面面相覷，只好坐在原位，等他回來</p>

餅了一會兒，風煜深匆匆地進房，只見他手上拿了朵大紅的木芙蓉，來到妻子面前，動作生澀地將它插在她的發髻上</p>

“咳，暫時先這樣”他靦腆地說</p>

她驚喜地看著銅鏡中的自己“謝謝相公……”</p>

“喜、喜歡嗎？”風煜深面色微窘</p>

“這是相公親手為我摘的，豈有不喜歡的道理……”繡眉喜悅中又帶了幾分悲傷“除了娘，相公是第一個送我東西的人”就算爹想送什麽，也會馬上被大娘攔截下來，加上府裏有太多眼線，連接近都很困難</p>

“只是一朵花……”他的心泛疼</p>

在這一剎那，風煜深真切地感受到她內心的某個角落是空虛的，就好像看到一個年幼的女娃兒睜著雙渴望的大眼，期盼著能夠得到父親的愛，還有關心，可是始終都等不到……</p>

怎麽會以為繡眉比自己堅強勇敢，她只不過比他善於偽裝罷了</p>

繡眉扶了下頭上的木芙蓉，好確定它不會掉落“重要的是相公的心意，不在於價值多少”</p>

“娘子若是喜歡，我每天為你摘”風煜深希望能為她做更多的事</p>

她喉頭一哽，只能用點頭表示</p>

當黑瞳掃向已經打扮好的妻子，只見一件直領寬條織錦沿邊，形成對襟的窄袖長背子，裏頭是件白衫，下頭則是如同鳳凰展翅的鳳尾裙，顯得雍容美麗，不禁看得癡了</p>

風煜深月兌口而出“娘子……真好看”</p>

“謝謝”繡眉回報了抹甜靨</p>

他紅著臉，窘迫地說：“不、咳，不客氣”</p>

被兩人遺忘的婢女捂住嘴，噴笑出來“噗……”</p>

“小月！”繡眉瞪眼道</p>

婢女縮了縮脖子“奴婢去幫忙準備早膳……”還沒說完就已經先溜了</p>

“娘子……”見房裏只剩下他們夫妻倆，風煜深放縱自己的想法，溫柔地執起繡眉的玉手</p>

“嗯？”她本能地仰起螓首</p>

“我突然覺得好像在作夢”孤單了這麽久，如今有妻相伴，他真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</p>

“是嗎？”繡眉反過來執起他的大掌，湊到唇邊，很兇悍地往虎口上一咬，留下了淺淺的齒痕“疼不疼？”</p>

風煜深胸膛震動幾下，哈哈大笑“不疼”</p>

“終於聽到相公的笑聲了”她還沒聽過</p>

“我似乎也好久不曾這麽笑過”風煜深頗有感觸地說</p>

她端詳著不再板著臉的相公，不忘調侃兩句“得要這樣才行，不然都沒有人敢靠近了”</p>

“是，以後都聽娘子的”他也開起了玩笑</p>

繡眉橫他一眼“這句話可以私底下說，別讓外人聽見，免得笑你懼內，那可丟臉了”</p>

這記瞪眼，柔中帶媚，讓風煜深身軀跟著繃緊，全身的血液像要沸騰起來，真想再回到榻上溫存</p>

“娘子……”</p>

“什麽？”她玉頰湧起紅暈</p>

喀、喀兩聲，小廝和婢女捧著食案進房，覷見兩位主子的嘴巴幾乎都貼在一塊了，連忙背過身去</p>

“奴才什麽也沒看到……”</p>

“奴婢這就出去……”</p>

風煜深顴骨微紅，清了清喉嚨“好了，你們先把早膳擱下，不用伺候了，都下去吧”</p>

“是、是”小廝和婢女把東西一擱就出去了</p>

小廝帶上房門，走了兩步，一臉若有所思地說：“二少爺好久沒這麽高興了”</p>

“我看二少爺真的很喜歡二少夫人……”婢女很肯定地說道</p>

他嘆了口氣“真是這樣就好了”</p>

“一定是這樣的”婢女笑咪咪地說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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